奚亭早上醒來做的第一件事,就是打開手機看聊天頁面,除了他昨天的自言自語外,沒有別的了,他想著他可能是還沒睡醒,因此等到了中午,又發了消息過去,可還是還沒有任何回應。
奚亭并不傻,一條條沒任何回復的消息,從他回去后就開始這樣了,讓他沒底又茫然無措。
好像是……他日夜擔心的事還是會來了。
到了晚上時,奚亭終于試著給他打電話。
第一個電話沒有接,第二個也沒有接。
第三個……
奚亭苦澀地笑了一下:“應該也不會接……”
厭厭大概感受到他消沉低落的情緒:“汪~”
奚亭被它舔了幾下,伸手揉了揉它毛絨絨的腦袋:“怎么辦,你高貴冷艷的主人不要你了。”
厭厭用腦袋蹭了蹭他,翹著大尾巴晃了晃。
奚亭抓住它的大尾巴擼了擼幾下,就這時,電話突然接通了,奚亭微微怔了怔:“……祈里?”
聽筒傳來有點沙啞的聲音:“……嗯。”
奚亭腦袋空白了一瞬,一時忘了該說什么。
兩人沉默。
半晌過后,封祈里問:“……怎么了?”
奚亭竟從他的語氣里感覺到一些疏遠。
讓他有些不自在起來:“……沒事。”
奚亭低咳一聲,盡量自然地笑道:“……就是在微信里給你發了消息沒回,就打電話問問。”
封祈里沉默了一會:“……我沒看手機。”
奚亭:“沒事,也沒什么重要的,就是跟你念叨說了一些與厭厭相關的,沒看到就算了。”
封祈里應了聲:“……嗯。”
奚亭又道:“……你最近有事忙嗎?”
“……嗯,”封祈里說,“去一趟水城。”
奚亭一愣: “去水城哪里干什么?”
封祈里:“……我媽要去。”
奚亭見他不多說也不好追問,既然是與他的母親,那應該是有什么私事,而他一個外人……
外人……
奚亭把這個詞在心里默念了一次,抿了抿干燥的嘴唇,似乎有些起皮了,有點疼:“入冬了,水城那邊應該挺冷的,濕冷,你注意安全。”
封祈里:“……好。”
“……那厭厭就先放在我這兒,等到你回來了再過來帶走?”奚亭淡淡地笑了笑,“你去幾天?”
封祈里說:“……不清楚。”
奚亭心又疼了一下:你是不是不想見我?
可他說不出口,只能深呼吸冷靜下來:“水城是一座挺漂亮的城市,除了有事忙外,空閑時,可以多去玩玩,走走,放松一下也挺好的。”
他沒說話,奚亭又笑:“水城我也有去過,好玩的地方很多,要不要我給你推薦一些景……”
封祈里沙啞道:“……不用了。”
奚亭笑容僵住:“……沒事,那你自己玩。”
“嗯,”封祈里道,“……還有其他事么?”
有,我想你了。
可他說出口的卻是:“……沒有了。”
“……嗯,”封祈里低啞道,“我掛了。”
奚亭:“……好。”
掛了,什么聲音也沒了。
奚亭坐在沙發上盯著黑屏的手機許久后,深深吐了一口氣,將臉深深地埋進了自己膝蓋里。
接下來的幾天里,封祈里好像消失了。
如果不是厭厭還在他身邊,讓他還有一些安全感的話,他會以為他是不是又出國,離開了。
奚亭照常每天上班下班,擼狗,偶爾會在醫院里與病人家屬聊聊天,日子還是要過,單調卻又乏味,而封祈里卻好像愛上水城了,沒回來。
他的微信也很少在線,甚至是不用,朋友圈的動態就停留在了之前發關于薄荷的那一條,之后就再沒別的了,而相比之下,奚亭的朋友圈卻要熱鬧多了,發得頻繁,什么日常瑣事,他都能在朋友圈發,可封祈里好像從來都沒有看到,沒有點贊,沒有評論,什么也沒有,好像不存在。
奚亭打聽了一下,他媽去了水城也沒回來。
這天,奚亭在醫院時,碰到常樂,他的肚子仿佛更大了,一看到他就滿面笑容:“奚醫生!”
“嗯,”奚亭笑著調侃,“是不是快生了。”
“還沒有呢,”常樂有點不好意思,同時又很感激道,“我媽這幾天狀態好多了,謝謝你啊!”
“不用客氣,”奚亭說,“這是我的工作。”
“嘿,”常樂瞅了瞅他,還有一些心虛,“對了,上次我說要請你吃飯的事情,你還記得嗎?”
“沒事,”奚亭說,“不用客氣。”
可是常樂沒辦法“不客氣”,因為自從他被封先生帶回家里出柜后,封母就受刺激,氣得離開家里,去了水城,還連卷著封少爺也帶過去了。
這么久兩人都沒有回來……
導致常樂一看到奚醫生就有些心虛,因為這些天他過來看他母親時,都會看到奚醫生動不動走神,精神狀態并不好,并且還時不時盯手機,每看一次,就控制不住流露出一些失落與落寞。
看得常樂更心虛了。
常樂心虛:“……封少爺,還還沒回來嗎?”
奚亭一怔:“嗯?”
常樂說:“就是你男朋友啊!”
奚亭怔了怔:“……他現在不是我男朋友。”
“啊?”常樂意外,“竟然不是嗎?”
封祈里看向奚醫生時,明明眼里都是滿滿的情感,怎么會沒在一起:“哦,你還沒答應他?”
奚亭:“……”
奚亭有些無奈地笑了笑,只是有點苦澀,這種私事自然不方便多說什么:“不是這個問題。”
常樂也不好意思再追問,作為感激以及一些心虛的愧疚,他在奚醫生下班時,請他吃了頓飯,雖然奚醫生很給他面子,臉上掛著笑容,也很有禮貌,但常樂覺得他吃得并不開心,或者說,這段時間他一直都是這樣,消沉,開心不起來。
吃完結賬時,常樂收到了封祈雁的短信,白皙的臉上露出了甜蜜的笑容,有點不好意思地沖奚亭開口道:“奚醫生,我……我老公來接我了!”
奚亭跟他認識不久,對他個人私事并不了解,不過卻能看出他過得很好,被對象寵著疼著。
很幸福。
奚亭笑道:“那你去吧,別讓他久等了。”
“好,”常樂說,“奚醫生再見!”
奚亭獨自坐在桌上,迎著晚霞發呆,從樓上看到常樂到樓下,撲進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懷里,被對方一把抱住,然后挽著他腰扶著他離開。
真好啊。
奚亭拿出手機,點開了封祈里頭像,兩人的聊天頁面幾乎成他的自言自語,那邊沒有回音。
【水城的天現在怎么樣?】
【那邊冷不冷,好玩嗎?】
【暮城昨天下了一場雨,我的薄荷又壞了】
【厭厭昨天太鬧騰了,大尾巴不小心打翻了我桌子上的一個杯子,你什么時候回來了賠我】
【不然我就把厭厭扣下,抵債了】
都是他在自言自語,封祈里沒回。
他盯著自己自言自語的聊天記錄,又發了一條過去:【給你看看暮城現在的天,晚霞很美】
奚亭拍了兩張晚霞的圖片,發了過去。
石沉大海。
水城,一座依山傍水的城市,景色很美。
空氣清新,適合旅游散心,也適合居住。
趙素晴問:“今天去不去寺廟里?”
封祈里坐在陽臺的懶人椅子躺著,對面應季鮮花開放,還有朦朦朧朧的山景,仿佛藏在山水墨畫里,倒映進他深邃淡漠的眼睛里:“不去。”
“不去你來這邊干什么,天天發呆?”趙素晴莫名其妙,“跟塊木頭似的,天天心不在焉的!”
封祈里面無表情:“靜心。”
趙素晴:“靜心就更應該去寺廟里走走!”
封祈里淡淡地道:“你天天去,靜了么。”
趙素晴:“……”
塵緣寺建在大山里,今天下了小雨。
在寺廟里的師父熱情與他母親催促下,他在許愿樹下纏上了鮮紅的許愿繩子,隨著風吹晃。
不過,他沒有許愿望。
大概是來寺廟真的能靜心,四處都是燒香的味道,他腦海里也一片寧靜,耳邊只有鐘聲響。
封祈里漫不經心地穿過青石板小道,在一顆掛滿紅繩的許愿樹轉身時,突然就看到了奚亭。
他就站在許愿樹下,笑著看他。
是曾經的奚亭。
他十七歲時遇到的奚亭。
封祈里心里那根弦被戳了一下,不久前在鳴鐘聲與香火下靜下的心,一下子又絮亂了起來。
他隔著時空,向多年前的奚亭伸出手——
接著,站在許愿樹下的人,就消失了。
這時,有人意外道:“是你?”
封祈里順著聲音看過去,是一位女師父,已經上了年紀了,頭發白花,笑得慈祥:“四年前你來過吶,你這張臉,我看一次就能記住了。”
女師父笑道:“你的那串佛珠還在呢。”
封祈里垂下眼皮,指腹摩挲著它,不語。
她似乎在這寺廟待了許久,從年少,到了年邁,在這寺廟的身份也非同一般。她領著封祈里到了后院坐下,給他沏茶,看著他愁眉不展的。
見他把茶喝下,她笑:“苦嗎?”
封祈里:“苦。”
女師父笑道:“可這明明是甜茶。”
封祈里:“……”
“不同的人品,會品出不同的味道,這跟心境有關。”女師父笑道,“還記得四年前的你嗎?”
封祈里垂下眼皮:“……不記得了。”
女師父只是笑著看他,沒有說話,可那雙歷經滄桑見識人世間喜怒哀樂的雙眼,卻仿佛能將他看穿一樣,什么都沒說卻仿佛勝了千言萬語。
院里有很多樹葉凋零飄落,兩人坐在中央的圓桌上,也不知過了多久,封祈里摩挲著手里那串佛珠,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地道:“他回來了。”
女師父喝了一口茶,笑道:“然后呢?”
封祈里閉上眼:“……不知道。”
他在水城這邊待了半個月了,從起初的腦袋混亂,到日復一日發呆睡覺,已經把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情在腦海里,翻來覆去思考成千上萬次。
夢清醒了。
其實,也早該醒的。
就算回來了,又能怎樣。
當做什么事也沒發生過,像上次一樣義無反顧地去愛,再次淪陷,然后再重蹈覆轍一次么。
這四年,還不能讓他吸取教訓成長么。
他在這段失敗的感情里沉溺了太久,太久,從青澀懵懂的十七歲到了至今,在那煎熬的一千多個日夜里,他始終不肯放過自己,畫地為牢。
心有不甘,意難平。
可他們早就結束了,感情也埋葬在四年前。
他不恨他,也恨不了他。
可是……
封祈里將手腕上戴了四年,陪伴他上千日夜,已經掉色的佛珠取下來放桌上:“……歸還了。”
他也不想再像當年那樣毫無保留地去愛了。